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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0节(3 / 3)

“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牺牲司州的百姓是牺牲,日后牺牲长安的百姓也是牺牲,史书上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。但如果帝王战死,朝纲紊乱,史书上就会有抹黑之词,诛心之言。先帝的死就白死了,荆江与长安的无数战士也白死了。现在苦一苦百姓……”

“然后骂名皇后来担?”元澈的目光如两把刀,锐利地迎向卢霑。

卢霑被看得有些不安,低着头道:“只是一个骂名而已,锦衣玉食,荣华富贵,陛下九五之尊,还是可以给她,给她的家人。朝廷有朝廷的难处,行台努力了,皇后和河东世族处的也不错,至少世族那里不会有什么不满,也不会有人去提立子杀母的事情。新政,晚个一年,最终都会落实的。”

锦衣玉食,荣华富贵,早在很久以前,元澈就知道,那不是陆昭想要的。然而权力形成的巨大阴影倾轧而至,让她顺忍,让她服从,既不能够,也不可以。此时的元澈仿佛走到了黑暗长廊的尽头,面对一堵巨大的高墙。

“陛下……若陛下还无法决定,好歹看看先帝吧。”

元澈心里那片遮盖着巨大空洞的墙皮脱落了,恐惧也好,不安也罢,此时如同潮水一般,从巨大的空洞中一泻而下。朱雀桥的火光,蛛蝥的暗语,凭借记忆与想象跃至眼前、耳畔。火光烧断了铁锚,暗语催促着板桨,那艘书海中的小帆船随波逐流一般,在黑暗之中消泯了。

元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,没有眼泪:“你把他们都支出去,就是要死谏的吧。也怕死谏不成掀起党争,对吧?”元澈的目光失焦一般看向卢霑,语气和问话都如机械一般走着流程,“民部那里,你们想好说辞了没有?”

元澈早已默认这是一场寒门的密谋,或者说是忠臣们的密谋。崛起的寒门与崛起的世族一样,用一个个数字,一句句谏言,将他催促至角落,逼他审视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淋的事实。

而一个君王一生身不由己的事实,就像核算好的国库账目一样,在他还没有读懂过程的时候,就得出了结果。他只需要朱批,认可,就足够了。

卢霑此时才跪的稍稍直一些:“只要陛下下诏,度支走账拨给京兆去修河堤,民部也没有什么办法。”

“陆扩不是糊涂的人,这么做,矛盾也就公开了。”元澈自顾自地说。

“陛下。”卢霑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,“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,那么矛盾是否公开也就不重要了。”

“那么,发书吧。”

雨水顺着廊檐滑下来,拍打在地面上,溅起水花的节奏与帝王鞋履的踏步声一样充满着暴躁。元澈感受着刚才下令后充满冷酷的陶醉。宫门已经落锁,文书明日一早才会发出去,他还有机会改变主意。然而恐惧与不安随着雨水与雷鸣,变得繁杂而浩大,绞杀着最后的余暇。

不知不觉,他竟回到东宫。

周恢不敢作声,替他开了门锁。荒芜萧索的尽头,是另一扇上锁的门。

“陛下,这个院子的钥匙,东宫没有。”周恢善意地提醒着,并尽量避免提及某人。

钥匙在陆昭那里。

他只一个人站在原地,面对着那扇门,面对着爱欲的渴望,命运的禁锢;面对着不切实际的心愿,也面对着权力之下的自我辩护。

她也从未打开它。

“回去吧。”

金玉靡靡的宫室内,大婚时的利器依旧整整齐齐地陈列着。

元澈枯坐在香炉旁,苏合香、衙香、龙脑香,各色名贵的香料从元澈的手中一点一点的漏下去,坠落在香炉中,泛起一缕缕青烟,继而是绫罗绸缎化为灰烬。

仅仅为遮去宫室里那一丝特殊的香气。

仅仅是为了亲手毁灭那一份记忆。

他亲手毁灭,凭着这股力量来对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。毁灭是快乐的。青瓷与裂纹一同碾碎,洁白皮肤与血污一道埋葬。

香气馥郁,他把头深深埋进了锦被中。黑暗中,陆昭炽热的身体在黑暗中走近了。

梦里他攀附在她的身上。

她安静地坐着,执起发梳,梳齿连同她细伶伶的手腕相向而行,服帖而契合。鹤羽灰的衣袖从元澈的侧颊轻轻掠过,便如乌云翻风,带落了一片黄金雨,顺着他的眼梢与鬓角,抵死缠绵。

窗外天地如晦,室内黯然生香,元澈的眉眼渐渐舒平,战场上的杀伐,人心间的周旋,所有的疲惫皆被一一抹去。他只蜷缩在她带来的这片细细光尘之中,只要今朝,不问千古。

夺器

长安即将发书洛阳, 最先感到不寻常的是陆扩。京兆府、度支部和皇帝联合下令,拨款修缮渭水河渠,即便有司徒吴淼的阻碍, 但是在三公权柄削弱的今天,也无法影响结果。

好在长安也要体面, 给陆扩加侍中衔, 可直接入觐常伴皇帝身畔,面上的意思就是有委屈可以直接说。洛阳方面,更是派出魏钰庭去亲传旨意。陆扩也明白根本没人愿意自己在皇帝近畔招摇, 因此接过旨意,直接前往丹阳郡公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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